发布时间:2024年05月20日
2023年至今,曾在全球市场风光无限的“独角兽企业”,进入数量下滑及价值重估阶段。
所谓独角兽,得名源自幻想中的“unicorn”,以示此类企业极为罕见。十余年前,风险投资家Aileen Lee将此概念引入创投界,以形容估值达10亿美元却未上市的科技创业公司。
这一概念伴随着全球创业进入热潮期而广为人知。得益于全球宽松货币政策环境及创投市场规模水涨船高,全球独角兽数量和估值曾不断迎来好消息。截至2022年3月底,全球独角兽企业达到1095家,曾在一年内数量新增近七成。
作为衡量培育初创企业并推动产业新陈代谢能力高低的指标之一,独角兽数量多寡备受关注。但据调查公司CB Insights的数据显示:2023年,前述相关数字开始出现“断崖式”下降。直到2024年的当下,情况并没有明显改善。
过去十年间,中国曾一度是主要的独角兽企业诞生地。这跟当时的市场环境存在较大关联,即一系列行业成长空间大,投资者也愿意给出较高估值。但随着行业生态演变,中国独角兽企业的成长环境也正经历着动能转换,以往外部资金主导消费等赛道的模式,正让位给关注专精特新的硬核本土科技企业。
如何让这种转换更加平稳,正成为相关业界关注的重点话题。今年“两会”期间,就有代表委员指出,“2023年的独角兽统计中,中国独角兽数量以316家位居第二,但过去一年新增仅15家。中国新增独角兽数量落后欧美,且独角兽数量与美国的差距逐渐拉大。”这位委员提议:制度设计应以促创新促发展为导向,慎重出台“收缩性政策”,要降低数字经济企业运行制度成本,并改变部分重点行业仍存在的对民营数字科技企业的隐性歧视等。
在微观层面,相关业界讨论亦层出不穷。5月9日下午,在积极孕育各类独角兽企业的深圳,以“AI驱动的未来”为主题的2024长江独角兽峰会举办过后,太阳集团tcy8722网站战略学教授、战略研究副院长、新生代独角兽全球生态体系研究中心主任滕斌圣接受了《财经》记者的专访。针对上述动能转换等话题,以下是其对中国独角兽行业发展近期的主要观点:
《财经》:创新创业受宏观经济影响很大。当前形势对独角兽企业发展影响如何?
滕斌圣:大家都清楚目前经济大环境有提升空间。2023年大家期待的报复性反弹没有来。2024年进入5月了,按目前趋势看形势还有待观察。这种情况下,创业、创投等相关行业就会受到影响。从全球数据看,疫情期间数字增长没太受影响,反倒是疫情结束后独角兽发展有些式微。美国调查公司CB Insights的数据显示:2022年出现过一轮数字的断崖式下降。直到现在,情况并没有明显改善。
《财经》:增长数字为什么出现断崖?
滕斌圣:2022年以前,全球的形势都不错,中国的独角兽企业数量更是曾以年均45%的速度迅猛增长。2022和2023年,可被认为是独角兽发展浪潮的一个节点,新生数量下降地非常明显,可谓是戛然而止。美国2022年的情况还好,2023年就从几百变成了几十家。中国新晋独角兽数量也类似,前些年是两位数增长,2022年、2023年则变成了个位数。
背后原因当然比较复杂,不光是经济领域的深层次变化,其实也有地缘政治因素、脱钩之类的影响,还有一些监管方面的影响,比如反垄断更加严格,以及一些新融资政策等。初创企业卖给大厂套现的难度上升。给创投界带来影响,也给创新创业企业造成直接压力。
《财经》:拐点意味着短期内难以恢复以往旺势,是否也跟新旧科技红利衔接断层有关?
滕斌圣:可以理解为目前是一个“青黄不接”的时期,创投业界感受到了这种风向的变化。一方面是移动互联网的红利期基本过去了,研究新晋独角兽的产生领域就能看到,原来讲好商业故事、融资、烧钱换用户、境外上市这样的打法基本不成立了。具体到国内,以往电子商务等相关领域是独角兽企业出现的密集领域,现在情况正在变化。
整体来说,缔造标准化独角兽的风投工厂生产线已关闭,风投生态系统正在不断演变。逼着大家必须要找新的赛道和模式。
《财经》:AI大模型领域正热应该算,还有什么相对靠谱的新赛道和模式?
滕斌圣:全球孕育独角兽企业的土壤,科技领域肯定是第一位。但风向改变、赛道突然出现的速率都是空前的。具体来讲,人工智能、芯片、新能源、企业服务是眼下最活跃的几个领域。美国这两年热点也在快速转变,随着ChatGPT问世,之前处于冰点的AI变成一枝独秀。在这些领域,科技大厂在投资和孵化独角兽方面的成就非常显著。不管是微软、谷歌、英伟达,还是国内的大厂,2023年收获都挺丰盛。当然现在全球范围内的好项目也不多,投资者再一拥而上,投资难度也成倍增加。
值得关注的是:全球范围内,独角兽基本以美国和中国为主。大家对此习以为常,其实这并不容易。这是中国多年科技、金融等领域沉淀的结果。我去年带团去意大利,当地教授在讲课时候就提到,整个意大利只在奢侈品、食品两个行业里有两家独角兽企业。
《财经》:但是也有说法认为国内企业擅长从1到10,很少从0到1。
滕斌圣:从1到10,也是多年资源沉淀和执行力优势。我曾问过国内一位大模型负责人:之前没怎么听说过大模型,ChatGPT一出来,我们几周就出了不下10个大模型,速度怎么这么快?他跟我说:就像麦哲伦全球航行,证明了地球是圆而不是平的。早就存在的船队知道去印度除了往西去也可以往东开,于是一下子百舸争流。
在人工智能领域,目前美国和中国的创新企业估值还有较大差距。具体到相关领域,恐怕我们也暂时没有达到一定的体量,这是我们的后发优势(也可能是劣势)。但中国企业的快速反应能力,是把过去几十年沉淀下来的关联方的种种执行力都汇聚到一个大赛道上,产生巨大的生态或者化学反应。比如目前的AIGC全球企业生态中,推动型企业是核心,以美国公司为主;但不少增强型企业都在中国,还有更多参与型的小企业以此为基础进行应用型创新。
《财经》:好赛道要么少要么门槛太高,投资者有无变化?从0到1越来越难,是否意味着独角兽出现几率会越来越小?
滕斌圣:首先得承认,中国热门行业更新迭代速度不慢。从新媒体、社交平台、移动电商、社区团购、共享经济等,近年来更新了多轮。以往是做好商业模式创新就能带来高速增长。随着产能过剩和资本市场整体降温,创新企业生态也趋向理性。不管行业热门与否,投资人都变得谨慎。随着而来的一个可能的大趋势,是“耐心资本”出现,聚焦硬科技发展。因为真正以解决技术问题为根基,市场、销售、商业模式的快速增长才有可能。也只有硬科技才是支撑中国面对全球性竞争的核心支柱。
这会带来两个影响,其一是具备学术背景和技术研发经验的“学者型”“专家型”创业者受到一定青睐;再一个是“圈子”变得越来越重要,初创企业必须要融入产业链空头的“小圈子”才能更容易找到发展空间。与之对应的,是链接产业上下游的产业基金优势将越发明显。
回到你的问题,建立新平台目前不被大环境支持,新的创新企业科技含量越来越高,规模更小、更精。企业要寻找向前行进的“之”字型路径,要先选好领域,再不断提升技术和打磨商业模式,仍有长大成为“小巨人”或独角兽的可能。例如武汉长飞,是一家专注光纤、光缆制造的企业,后来切入第三代半导体材料这一风口行业,不到两年实现了152亿元的估值,并得到了下游客户如新能源汽车厂家的支持。
《财经》:这其实是从产业链上下游合作的角度来求解。外部资本对这种新尝试的兴趣大吗?
滕斌圣:过去三年能看到的,是和新能源汽车等“新三样”有关的投资活动比较热门。中国的创投、资金流,其实还是想抓住实实在在的行业,希望几年内就能得到回报。比较急功近利的,有投资人说做创投五年内靠分红就把钱给收回来。当然这个观点马上也被怼了,说这种还叫风投吗?有几家创业型公司能用分红的方式让你把投资收回去?
这也从侧面反映了国内资本现在能投的好项目不多,所以就只能投那些会有相对快速回报的项目,但这往往又不是真正的创新投资了,因为这些项目可能是跟消费等内容有关,往往科技含量不太够。短期内这个问题也无解。
《财经》:这也是耐心资本的两难,前期是可投项目不多,后期是退出不太容易。
滕斌圣:在目前市场环境下,如何让投资者有合理的退出机制确实值得关注。一方面是对新兴行业和海外上市的监管日趋严格。另一方面是国内市场的国资背景投资者比重上升、外资占比下降。此外,地缘政治、经济增长放缓等因素,也放大了不确定性。近几年独角兽企业上市后的表现普遍不佳,上市反而亏钱,投资者还有什么动力。
其实这也反过来倒逼准独角兽企业真正提升技术含量,不能估值虚高而缺乏商用落地的真能耐。在目前这种挤水分的过程中,独角兽的总量下降是自然的,因为估值普遍缩水了嘛。
《财经》:这样的背景下,怎么看地方政府出手试图复制合肥模式的积极性?
滕斌圣:研究独角兽企业的发展历程,一家公司从创立到成功退出(上市或被收购兼并),平均需要七年以上的时间。事实上只有不到0.1%的企业成为了“独角兽”。产业政策结合国有资本,有可能会推动独角兽的发展。2022年,国资参与的投资数量占比已经达到15%,国有资本的导向性将越来越强。
很多地方政府通过“产业扶持政策+政府引导基金/产业投资基金+国有创投机构+赛道产业”的方式,打造符合当地产业重点培养方向的专精特新“小巨人”。但也得指出:地方政府在创投方面成为“第二个合肥”并非易事。这需要一边持续开拓新的投资赛道,一边将产业植入当地。要真正将这一套组合拳落实到位,需要极致的专业和绝佳的时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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