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9月24日，中国恒大集团（简称恒大）发布公告称“鉴于恒大地产集团有限公司（本公司的主要附属公司）正在被立案调查，本集团目前的情况无法满足新票据的发行资格”。
立案调查，感觉恒大这幕大戏开始走向高潮了。
新闻界肯定很喜欢恒大，因为它实在是藤蔓绵延、大瓜不断，但对于房地产业，甚至是整个宏观经济来说，这恐怕不是什么好事。
公开资料显示，恒大处于严重的资不抵债的状况中，2021年底、2022年底和2023年6月底，公司资不抵债的缺口分别为4731亿元、5991亿元和6442亿元。
从这组数据来看，恒大尚未“止血”。现在的恒大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对于这样一家出现危机且形势迅速恶化的大型房地产公司来说，我们究竟应该怎么办呢？
现在恒大的局势不容乐观，假如政府不介入这场危机，完全由市场来给出解决方案，那么无非是两种结果：
一是恒大破产倒闭
二是市场化的机构在没有政府的帮助下对恒大进行收购整合。
先来看第一种结果
从逻辑上说，假如恒大的危机继续恶化下去，那么这种结果将是最可能发生的。
假如恒大真的破产倒闭，那我们将面临何种后果呢？
从原理上说公司和人一样，无论大小，无论存续时间的长短，其总有死亡的一天，无需大惊小怪。
然而，现实可能比我们想的要复杂很多，对于那些牵连甚广的大公司来说尤其如此。这方面一个典型的案例就是2008年金融危机中倒闭的雷曼兄弟控股公司（Lehman Brothers Holdings Inc.，简称雷曼）所带来的影响。
2007年，房价下跌给金融市场带来的压力日益明显，一系列金融机构开始出现资不抵债的问题，但整体局势尚在控制之中。
进入2008年之后，形势急转直下，华尔街第四大投行雷曼开始不断暴雷，逐渐出现了资不抵债的问题。当时全社会关于政府是否应该救助雷曼产生了巨大的分歧。
实际上，政府也一度想筹集资源救援雷曼，因为雷曼是美国金融网络的核心节点之一，但其最终顾忌道德风险（Moral Hazard，道德风险指的是在信息不对称条件下，负有责任的经济行为主体不承担其行动的全部后果。例如雷曼在经营过程中过度冒险，赚了钱归自己，赔钱则可以凭其重要性要求政府救援），放弃了救援。雷曼的破产使得金融危机迅速达到高潮，这给美国经济带来了大萧条之后的最大危机。
政府放弃救助雷曼迅速升级了金融危机，但假如救助雷曼，那么这很可能会在未来加剧金融体系内的道德风险。
随着道德风险的积聚，爆发一场更大的金融危机将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雷曼自救失败带来了一个意外的结果，就是美林证券（Merrill Lynch，简称美林）自救成功。
美林是华尔街第三大投行，就在各方讨论如何救援雷曼时，参与讨论的美林末代首席执行官（Chief Executive Officer，简称CEO）约翰·塞恩（John Thain，简称塞恩）立刻意识到美林也有相似的问题，假如不能立即行动起来，那么美林将是下一个雷曼。
为了自救，塞恩联系美国银行（Bank of America）并将自己以500亿美元的价格出售给了后者，从而避免了雷曼的结局。
实际上，从博弈论的角度来看，美国政府在做出不救援雷曼这个大到具备系统性风险的金融机构的决策上有一定的随机性。
这就是说政府最终是要救援绝大部分可能引发系统性风险的金融机构，但在选择放弃一个能引爆系统性风险的金融机构以遏制道德风险时不应该让市场摸清政府的底牌。
毕竟，引爆系统性风险是要承担巨大社会成本的。
上文描述了依靠市场来解决危机的情形，但实际上发生大的危机时，政府或多或少都会有所介入。
下面我们将按照政府介入的程度来举三个例子。
第一，政府仅发挥协调作用，主要由市场力量来解决。
这方面最典型的例子就是美国长期资本管理公司（Long-Term Capital Management L.P.，简称LTCM）的危机解决方案。
LTCM成立于1994年，是一家专门从事高杠杆套利交易的对冲基金。
LTCM一经成立就因为其卓著的业绩而名声大噪，但在1998年LTCM出现巨额亏损。
由于LTCM使用了高杠杆的交易策略，其对手方包括众多的华尔街金融机构，因此LTCM的危机一度导致金融市场可能出现系统性危机。
为了避免这种危险的局面，美联储纽约联储银行召集众多华尔街金融机构商讨救援LTCM的方法。
最后，众多华尔街金融机构筹集了36.25亿美元的资金救助了LTCM。华尔街金融机构的出资不但挽救了濒临崩溃的LTCM，也消除了其对整个金融体系的威胁。
在整个事件中，美联储纽约联储银行发挥了召集和协调的作用，但没有出资或担保行为，对市场的干预有限，主要还是依靠市场的力量来解决问题。
第二，政府拿出一些资金进行救助，但主要交易依然由市场机构来完成。
这方面比较典型的例子是2008年美联储纽约联储银行对贝尔斯登公司（The Bear Stearns Companies, Inc.，简称贝尔斯登）的处理。
贝尔斯登是华尔街的第五大投资银行，在美国的金融体系中也是一家非常重要的金融机构。但在金融危机的冲击下，贝尔斯登摇摇欲坠。
为了避免贝尔斯登倒闭冲击整个金融体系，美联储纽约联储银行协调摩根大通银行（JPMorgan Chase）对贝尔斯登进行了收购。
在此过程中，美联储纽约联储银行出资购买了贝尔斯登300亿美元的资产，助力了整个收购的完成。
在这个交易中，政府拿出了真金白银来挽救问题公司，但金额相对较小，只发挥了辅助作用，大的问题还是由市场自己来解决的。
第三，政府全面介入，接管出险公司。
这方面典型的例子是2023年3月美国监管机构对硅谷银行（Silicon Valley Bank）的处理。
硅谷银行是一家以高新技术企业为主要客户的银行，由于没有做好风险管理工作，该银行在2023年3月出现了严重的挤兑。
由于害怕恐慌情绪蔓延，引发连锁反应，美国财政部、美联储和美国联邦存款保险公司（Federal Deposit Insurance Corporation，简称FDIC）共同行动，迅速介入危机。
在监管机构接管硅谷银行后，FDIC宣布对所有存款进行无限额担保，这打破了之前25万美元的限额规定。
对硅谷银行来说，监管机构罢免了其全部高管，并将股权价值归零。
从这一系列的动作可以看出，政府在应对硅谷银行的危机时采取了全面介入的方法，完全控制了公司，这是政府介入形式最深的一种解决方式。
上文从市场和政府的角度论述了不同的化解危机的方法，那么这对我们处理恒大的问题有何借鉴意义呢？
这里先要说一句，或许有人会说，笔者上文举的例子都是金融机构，恒大是一家房地产开发商，并非金融机构，两者之间存在着实质性的不同。
的确，金融机构，尤其是处于金融系统核心地位的那些大型金融机构，往往对整个系统，甚至是宏观经济存在直接和巨大的影响，因此这些机构一旦出现危机，往往容易引发系统性危机，我们在雷曼破产中看到的情形就属于此类。
有系统性风险的机构经常是大型金融机构，但系统性风险并非是大型金融机构的专利，一切对经济金融整体有直接和巨大影响的机构都是存在系统性风险的机构，恒大就属此列。
这么说的理由有三：
首先，房地产本身在中国属于巨无霸产业，而且其上下游牵连甚广，从钢铁水泥到家电装修，有的研究认为这些产业加在一起占中国国内生产总值（Gross Domestic Product，简称GDP）的比例可能接近30%。
其次，房地产与金融体系有着密切的联系。房地产出问题，土地市场马上会跟着出问题。中国大量的融资都是以土地和房地产作为抵押品的，一旦这些抵押品的价值缩水，那么风险就会立刻从房地产传染到金融领域。
最后，恒大在房地产行业中属于典型的头部企业，其生死存亡极大的影响着人们对整个房地产业的看法，甚至是对中国经济的看法。
恒大这么重要，那我们应该如何处理当前的危机呢？
第一，恒大自救看来是很难成功了。
恒大出险已经两年了，要是自救能行，今天我们也不用讨论是否要救援恒大的问题了。
第二，用市场化的方式来解决恒大的难题。
首先，让恒大破产倒闭。这个很难，因为恒大是具有系统性风险的公司；
其次，让业内其他公司来兼并收购恒大。这是一个较好的办法，因为房地产是个有一定技术门槛的行业，其他行业的公司在短时间内不容易习得如何高效经营一家开发商的方法。
但这里有两个困难：
一是恒大的规模太大了，在恒大出险前的2020年，恒大的房屋销售面积高达8086万平方米，排名全国第一；
二是恒大沉疴已久，里面到底还有多大的窟窿谁都不知道，收购这种巨型公司需要的资源恐怕不是一家开发商所能具有的。
第三，政府介入拯救恒大。
一是政府只发挥协调作用，让业内公司来收购恒大，或者成立联合体，有钱的出钱，例如金融机构，有力的出力，例如开发商，但上文已述，这条道路目前来看可行性不高；
二是政府出一小部分资金，再联合社会资金来共同收购恒大，这种方法较好，但协调成本较高；
三是政府直接全面接管恒大。这种方法最简单直接，可以在短时间内控制风险的扩散，但有个最大的问题，就是政府并不清楚怎样才能经营好一家房地产开发商，而且还是这么一家巨型且不透明的开发商。
从当前的情况来看，每个方案都有利有弊。
救援恒大，无论是什么方式，都会造成一定的道德风险，但由于恒大是具有系统性风险的公司，这迫使我们不得不有所妥协。
救援恒大需要两方面的资源，一是技术，二是资金。
政府和一些行业外的大公司有资金，却没技术，行业内的公司有技术却没资金，因此最好的方法还是组成联合体，发挥各自所长。
但这么做的缺点也很明显，如何组成一个合适的团队是非常困难的，这需要时间，但恒大的危机是否给我们留下了足够的时间，这是我们不知道的。
政府直接接管可以立刻给恒大止血，但后续的经营超出了政府的能力范围。
但这种方法也不是完全不行，这方面还是可以借鉴美国监管机构对硅谷银行的处理，2023年3月10日，美国监管机构接手了硅谷银行，仅仅16天后，监管银行就为硅谷银行找到了下家——第一公民银行（First Citizens BancShares）。
现在很多人对恒大都有一种愤怒的情绪，尤其是那些交钱买了房却拿不到房的购房者，这种情绪是可以理解的。
未来即使去救助恒大，也不是都救助，我们应该去救助那些拿不到房子的购房者和那些没拿到钱的供应商，但应该让恒大的股权归零，大部分债权减值，高管全部下课，就像美国监管机构对硅谷银行那样的处理方式。
但目前最关键的是给恒大止血，不要再让其风险积聚和扩散了。我们同时应该保留好证据，为将来以法治的方式来追责打下良好的基础。
从大局出发，政府应该想办法尽快接管恒大。
